宜昌话学习笔记

2025/4/10
4088 字
# 语言学

宜昌话,属于汉语西南官话湖广片鄂中小片的一个次方言区。一般是中国湖北省宜昌市内所有宜昌本地人所使用的汉语方言。广义上也可指代宜昌行政区域所辖各县市所有宜昌本地人所使用的汉语方言。

本笔记内容参考湖北省宜昌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宜昌市志. (1999)第二十九篇第二章,如感兴趣可以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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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

宜昌话与普通话的主要差异是:声母平翘不分(只有平舌)、边鼻不分(只有边音)、部分韵母前后鼻音不分(没有 ing、eng、ueng,但是有其他后鼻音)、声调调值有差别、入声字基本上归入阳平。

声母

  • 翘舌并入平舌:
    • zh[tʂ] → z[ts] 知
    • ch[tʂʰ] → c[tsʰ] 蚩
    • sh[ʂ] → s[s] 诗
  • r[ʐ]基本保留,但是浊擦音不如普通话明显。
    • 「日」在作「太阳」意时,声母变为零声母,读 er[ɚ]
      • 但在「日白」(胡说八道)一词中,读 ri[ʐʅ]
    • 其他的 r[ʐ] 声母保留但弱化。
  • 鼻音并入边音:
    • n[n] → l[l]

原来纯正宜昌话是真的不分平翘舌,看来我小时候还是学太多普通话了。反而是上了高中之后被同学传染才逐渐不分平翘舌。

韵母

开口呼齐齿呼合口呼撮口呼
i-(前)[ɿ]字知是 *
-i(后)[ʅ]日
i[i]衣 * 西皮u[u]乌拂佛ü[y]迂举
ɑ[a]把打马iɑ[ia]鸦家夏uɑ[ua]蛙瓜化
o[o]波托多io[yo]约却学 *uo[uo]我饱合 *
e[ɤ]百白[iɤ] *
ê[ɛ]诶ie[iɛ]耶爹且 *üe[yɛ]缺雪月
[ɯ]去
er[ɚ]儿二日
ɑi[ai]哀孩鞋uɑi[uai]歪乖快
ei[əi]杯推每 *uei[uəi]威岁摧
ɑo[au]熬高到iao[iau]腰标清
ou[ou]欧谬走iou[iou]优丘流
ɑn[an]安单段iɑn[iɛn]烟天前uɑn[uan]弯观宽üɑn[yɛn]冤捐权
en[ən]恩村争 *in[in]因英青 *uen[uən]温顺春ün[yn]云群训
ɑng[ɑŋ]肮汤刚iɑng[iɑŋ]央江良uɑng[uɑŋ]汪筐黄
ong[oŋ]红蒙翁iong[yŋ]雍凶穷
  1. 由于宜昌话中没有翘舌,所以基本没有舌尖后元音[ʅ],该读音仅出现在「日白」一词「日」的韵母
  2. 宜昌话中的 i 舌位与普通话不同,舌尖不贴下齿背
  3. 宜昌话中的 o、u、uo 与声母的拼合关系与普通话不同,例如:
    • 佛[fu¹²]、多[to⁵⁵]、托[tʰo⁵⁵]、饿[uo³⁵]、合[xuo¹²]
  4. 宜昌话中 uei、uan、uen,不拼声母 d、t、l,所以与普通话比较有丢失介音 u 的现象。如推 [tʰəi⁵⁵]、段 [tan³⁵]、村 [tsʰən⁵⁵] 等。
  5. 宜昌话中没有 ing、eng、ueng 韵母。
    1. 凡普通话中念 ing 韵母的字,宜昌话中念 in 韵母:英 [in⁵⁵] 青 [tɕʰin⁵⁵]
    2. 念 eng 韵母的宜昌话有两种情况:① 念 en 韵;② 念 ong 韵:争 [tsən⁵⁵]、蒙 [moŋ¹²]
      • 其规律是普通话中与唇音声母(b, p, m, f)相拼的 eng 韵字在宜昌话中韵母都是 ong,如 翻、莲、猛、风 等。其他声母与 eng 相拼的字则是 en 韵。
    3. 普通话中的 ueng 韵字在宜昌话中的韵母是 ong。如翁 [oŋ⁵⁵]、瓮 [oŋ³⁵]。
  6. 宜昌话中有普通话没有的几个韵母 [yo] [ɛ] [iɤ] :
    • ê[ɛ] 在宜昌话中只用于打招呼、喊人时。
    • [iɤ] 在宜昌话中表示惊奇、惊喜、讨厌等较复杂的感情,常在一句话还没说出时先发此声。
  7. 「且」在宜昌话中有发 ie 韵的,也有发 üe 韵的。 ([tɕʰie⁴²] 或 [tsʰye⁴²])
  8. 宜昌话中的 üan 韵母不同于普通话的撮口呼,发音时韵腹 ɑ 如 ê。

声调

宜昌话和普通话一样分四调,但是除阴平以外调值都有所不同。从古今声调分派情况看,宜昌话不同于普通话的「入派三声」,而是将古入声字大部分归入阳平。

调类普通话调值宜昌话调值例 字
阴平˥55˥55诗春天开
阳平˧˥35˩˨12时人云来
上声˨˩˦214˦˨42使美好采
去声˥˩51˧˥35胜事万代

注:调值符号要求字体的连字特性,显示可能不正常,以数字表记为准

古入声字普通话调类宜昌话调类
失湿逼跌阴平阳平
识额鼻活阳平阳平
索乙雪塔上声阳平
叶木麦灭去声阳平

其实我一直以为宜昌话单个音节只有一个调值,我记忆里差不多是这样的: 阴平 55,阳平 11,上声 33,去声 44

大体看起来就像是把上表中的调值取了平均值,也许在语速快的时候会这样,不过在语速放慢的情况下一个个字读确实能读出来上表的调值。

宜昌话的去声反而是上升的 35 这个现象十分有趣,似乎是整个湖北话的特征。

词汇

一部分宜昌话的词形和普通话不同

普通话宜昌话备注
脖子颈框(kuang[kʰuɑŋ])个人印象里读的是 kang[kʰɑŋ]
荸(bí)荠(qi)荸(pí)球个人印象里读的是 pú 球
肮脏俩瓜 [lia⁴¹ kua]个人印象里读的是 nia⁴²
瘸子𨃅 (bāi[pai⁵⁵]) 子
跌倒跶(dà[da³⁵])倒
跩(zuāi[tsuai⁵⁵])个人印象里读的是 zhuāi[tʂuai⁵⁵]
乱说、说谎日白[pə¹²]
今天今日(zēr[tsɚ⁵⁵])感觉一般会写成「今儿」
明天明日(mér[mɚ¹²])
后天后日(hèr[xɚ³⁵])
昨天昨日(zór[zor¹²])
上面高头
下面底下(ha[xa])
外婆家家(gā ga [ka⁵⁵ ka])
咧(liè[liɛ³⁵])
什么什么儿 [sən³⁵ ma⁵⁵ ɚ¹²]
什么儿 [sən³⁵ mɚ⁵⁵]
上面的是强调用法
哪个 (lǎ go [la⁴² go])
你儿 (liǎ[lia⁴²])个人印象里读的是 niǎ[nia⁴²]

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我对部分读音的记忆产生偏差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宜昌话不分平翘舌、边鼻音,我错误地将平舌、边音读音理解成了翘舌、鼻音。实际的发音可能介于两者之间?

除此之外的一些区别可能是因为我家说的不是正统宜昌话

少数的宜昌话词汇与普通话词形相同,但词义不同

普通话宜昌话
外婆、奶奶婆婆
想念
哄骗
老人身体健康威武
蚕豆胡豆
人力三轮车麻木

还有一部分词汇所指范围和普通话不同

普通话宜昌话
苍蝇较大的苍蝇,一般指绿头苍蝇
蚊子夜蚊子指普通话中的蚊子,饭蚊子指较小的苍蝇
一般指猪肉
茶水或茶叶
大妈指母亲,或伯母

一些额外的词汇表

普通话宜昌话
被子被卧
中间当中
耳朵耳洞(dong[doŋ])
香菇香菌
发火冒火
做饭烧火
害羞怕丑
干活、工作搞事、做事

语法

「儿化」现象

与普通话一样,在宜昌话的语流中,书面用语、外来词、科技术语以及正式场合合用词不能儿化。以下情况为宜昌话中的「儿化」现象:

① 单音节名词儿化,如:

词汇读音
窝窝儿uo⁵⁵ uɚ
篓篓儿ləu⁴² ləur
枝枝儿tsɿ⁵⁵ tsɿɚ
格格儿kɤ¹² kɚ
面面儿miɛn³⁵ miɚ
珠珠儿tsu⁵⁵ tsuɚ
齿齿儿tsʰɿ⁴² tsʰɚ
眼眼儿ian⁴² ianɚ
叶叶儿iɛ¹² iɛɚ
洞洞儿toŋ³⁵ toŋɚ

在我记忆里似乎「洞洞儿」可以读成 toŋ³⁵ tɚ⁵⁵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有时,单音节名词重音儿化表示“小”的意思,或强调是小的。如“盆盆儿”指较小的盆子。“根根儿”指较小的短根或细根。

② 有些代词可以儿化

  • 哪哈儿 [la⁴² xar⁵⁵] (哪儿)
  • 什么儿 [sən³⁵ mɚ⁵⁵] (什么)
  • (在宜昌话语流中的特指问句中,要将儿化读重以示调侃语气。):
    • 你搞什么儿啊[sən³⁵ ma⁵⁵ ɚ⁴² ʅa]?(你干什么?)

③ 少量由动词性语素重叠构成的名词可以儿化

  • 吹吹儿 [tsʰuei⁵⁵ tsʰuɚ] (哨子)
  • 纸飞飞儿 [tsɿ⁴² fei⁵⁵ fɚ] (碎纸屑)

④ 某些量词重叠后可以儿化

  • 个个儿 [kuo³⁵ kuɚ]
  • 颗颗儿 [kʰuo⁵⁵ kʰuɚ]

⑤ 用「头」作词缀的词可以儿化

  • 老头儿
  • 来头儿
  • 看头儿
  • 甜头儿

⑥ 用「子」作词缀的词不可以儿化

  • 如「帽子」不能说成「帽子儿」,只能说成「帽帽儿」,但词义有所不同。

⑦ 人名往往儿化,即使某些字单独不可儿化。

  • 如「楠」在「楠木」「楠树」、「鸣」在「鸣叫」「蝉鸣」中不可儿化
  • 但是人名「胡楠」「王一鸣」在语流中会被儿化成「胡楠儿」「王一鸣儿」

这么看来宜昌话的叠字和儿化音和川渝片方言还是很相似的,但是似乎和北方方言的儿化规则有不同?

形容词程度加深

  • 湿
  • 黢黢唧唧俩俩[lia¹² lia] 涎嗲嗲[tia¹² tia] 胀鼓鼓精精

「AA 神」表示动作或神态

单音节动词,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和双音节象声词加后缀「神」[sən¹²],构成「AA 神」 表示事物的状态或动作的情态:

  • 心里欠得痒痒神
  • 灰扫得澎澎[pʰoŋ⁵⁵ pʰoŋ]神
  • 伤口疼得奢奢[sɤ⁵⁵ sɤ]神
  • 树枝吹得摇摇神
  • 他走起路来飘飘神

「哒」代替「了」

在动词和形容词后的助词「哒」(dǎ[ta⁴²]),作用同普通话中的时态助词“了”,或表状态、或表语气。如:

  • 「水冷哒没了?」 「冷哒。」
  • 「你吃哒?」 「吃哒。」
  • 今日爬山,把我累死哒。
  • 拿哒鸡毛当令箭,不得了哒?

「下」或「一下」

在动词后加「下」(hà[xa³⁵]) 或「一下」(hà[xa³⁵]),构成「A 下」或「A 一下」、「AB 下」或「AB 一下」。 「一」可说可不说。如果动词不带宾语,那么「下」或「一下」都可以儿化 (hàr[har³⁵])。如:

普通话宜昌话
到外面走走到外头转(一)下儿
给我看看把我看(一)下儿
扫扫这间屋子扫(一)下这间房子
考虑考虑这个意见考虑(一)下咧个意见
整顿整顿班风整顿(一)下班风

疑问句

宜昌话的疑问句从结构上看,跟普通话一样,也可分为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和正反问。

是非问

一般只在对话语境中用,如对对方的回答加以诘问时,句末常用「呀」,并在句中加以强调语气。例如:

说话人
他说明白哒没有?
没有。
他还没有说清白呀?(意思是:他明明已经说清楚了。)

特指问

宜昌话的特指问句结构与普通话没有什么差别,但通常询问未知人物、处所、原因、方式、数量等的疑问代词不同于普通话。如:

疑问内容宜昌话表达说明
问人咧是哪个哇?问「谁」
问处所你住在哪哈儿问「哪里」
问事情小王在搞什么儿问「什么」
问时间他们什么儿时候回(家)的?问「什么时候」
问数量老赵得哒好多钱?问「多少」
问原因不晓得他们哪门搞起的?问「为什么」
问方式你去[kʰɯ³⁵]问他哪样儿搞?问「怎么」

选择问

宜昌话的选择问句较普通话简单,前一分句可以用「是」,也可以不用「是」。如:

  • 是你去[kʰɯ³⁵],还是我去[kʰɯ³⁵]?
  • 吃面?还是吃饭?
  • 你喜欢咧[lie³⁵]还是那?

正反问

宜昌话的正反问同普通话一样,把可能有的事情的正面和反面并列说出来,让人在肯定与否之间作答,但其格式与普通话有差异。

普通话宜昌话
讲不讲讲不讲
走不走走不走
好不好好不好
白不白白不白
买花不买花
买花不买
买不买花
买不买花
看书不看书
看书不看
看不看书
看不看书
帮忙不帮忙帮不帮忙
广播不广播广不广播
大方不大方大不大方
漂亮不漂亮漂不漂亮
拥护老王不拥护老王
拥护老王不拥护
拥护不拥护老王
拥不拥护老王
热爱宜昌不热爱宜昌
热爱宜昌不热爱
热爱不热爱宜昌
热不热爱宜昌
争得赢不争得赢争不争得赢
跳得高不跳得高跳不跳得高

普通话中不能把双音节动词拆开,并且在带宾语的时候可以和动词一并重复。宜昌话总是只重复动词的第一个字。并且宜昌话的正反问句中,如果动词谓语后带有补语,补语只能在否定部分出现

我大受震撼,我一直以为「A 不 AB」这种表达是普通话就有的口语表达,然而问了一下友人才发现别的地方确实没有这种说法。这宜昌话也太方便了吧!

双宾句

在动词表「给予」意义时,双宾语的位置可以调换;但在表「获取」「称呼」的时候,不可调换

普通话宜昌话
给我一本书把本书我
把我本书
送他一支钢笔送支钢笔他
送他支钢笔
他收到王老师一封信他收到王老师一封信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

感觉类似刻板印象里东北话的倒装

比较句

普通话格式为「主宾谓补」,宜昌话为「主谓宾补」

普通话宜昌话
她比我大一岁她大我一岁
张三比李四高一头张三高李四一头
中文系比外语系学生多许多中文系学生多外语系许多

太酷了!我完全会宜昌话了!